给外公的信
□稀唆
亲爱的外公好！
一别二十余载，不知您成佛了没有？如果可以，请保佑我们。其实祝福就好，我们都很努力，只是还欠缺了一点儿运气。
清明之前，外婆就在折锡箔，好大的两袋子，她总说祭拜只是仪式，关键是心意。几年前我也有折过，之后就仅仅只是烧了，不过拜拜的时候我都很诚心，相信你一定有听到。
家里一切都好，你的六个子女都已有了孩子，您的孙子都快考高中啦，那小子现在已比我还高了，当然，长相就比我差远了。说起来，他读书用功，心地淳朴，个性也老实，完全符合您心目中的好男孩标准。
您没见过他，但他对您如雷贯耳，大舅舅把您最后的背影当作传奇，说您预感时日无多，毅然起身返乡，最终得偿所愿埋在土里。仅凭这点就足够几个小辈对您印象深刻，提起您来都感觉倍儿牛逼。
不过对这事，外婆很介意。早些年前去乡下看您时，她一路骂骂咧咧，从你年轻时开始，直说到您最后撇下她独自离去。于是你那些年里做过的糗事，我们一不小心就都知道了。
外婆说，那胖老头啊，死没良心，她说她才不要理你，你敢撇下她一个人走，让她很不爽，心情不好时连个出气筒都没有。其实出气筒还是有的，之后的十几年，这个位置一般由我兼任。
外婆最后还是没掉一滴眼泪，不过那次她折的锡箔可真是多，她自己不肯烧，都让我们几个小辈代劳。烧了好久，足足两小时，她就在旁边看着，不说话，也不走开。我们都知道，她是想你啦，只是她偏不说给你听，也不让我们知道。
话说，你老婆真够酷的，年轻时长得又极美，外加知书识礼，这么极品的女人你都追得到，光凭这点我就服你。不过你别得意啊，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外貌条件，为啥都没遗传给后代呢？这方面委实不够厚道。
外婆如今快90了，你离开太久，她快把你忘了，只有在每年清明会告诉我们要对你认真拜拜，外婆总说：“那胖老头啊，也该成佛啦！普度众生是难为他了，让他关照下你们应该还行吧。”其他时间她已经不再想你，所以你尽管放心。
外婆身体还好，但开始痴呆。子女们轮流照顾她，幸福与痛苦并存。吃穿用度都很丰富，但没人陪她聊天。其实我们有空都会陪她，可做不到与她连续十几个小时不断念叨那些家长里短。最近她住我妈这，比以前稍微瘦了点，但独自上下五楼都不喘气，身体方面是没问题啦。
大舅舅越来越像你，神似那种。他把你的神态口气学得惟妙惟肖，每当列举你的名言，就学给我们看，好似你一直都在。
我妈年纪越大，就越神似外婆，两人互相看不顺眼，碰面便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，一旦分开又互相念叨。我数次调解无果，现已放任她们自由对战，然后当当和事老。我不是逃避责任哦，只是陷入妇女的口舌之争，我很难做。据说你以前也这样，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。
从小您就最喜欢我，抱着幼小的我在斑驳的老弄堂里穿梭，我记得您的嘴角有一颗痣，每当生气那痣就会充血。只要痣不变色，就肯定是假装。这是年幼的我关于您的，最鲜明的记忆，您时时惊讶我的聪慧，那么小就可掌握您的情绪，其实秘密便在于此。
二十多年转瞬即过，您走时曾想见我，可我赶来还是迟了。听说您弥留时哼我最喜欢听的歌，嘴角含笑。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成长，还是喜欢画画，也一直写字，您应该知道。很小很小时我在楼梯上画火车，您就断言我有天赋，据说我的火车从底楼绵延到五楼，您就拖着肥大的肚子，气喘吁吁地一阶一阶绕过去。您总说我是个霸道的小皇帝，让您走得很累，又很开心。
您走得太早，这些我都不记得，但妈妈和外婆时时提起。
我已到而立，尚未成家，也没能出人头地。但我知道您不会在乎，这些本就不是您对我的期望，您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，健康快乐过完一生。
所幸我一直都在画着，有了点点微不足道的成就，可藉由写字或者画画养活自己，糊口绝无问题。这不是个糟糕的人生，却是个平庸的人生。
但我很确定，对您来说，即使这般我已经太太太了不起，您大概从没想过您那个体弱却焉坏的外甥可以做到这些。没想过他能坚持着前往梦想，能写能画。对您来说，我可能就是那个霸道倔强，聪明腹黑的小家伙，一直闯祸，不服管教，每每给人带来惊喜，也每每惹事。然后即使如此，我也能感觉到您在为我自豪，您抱着年幼的我走在每一条弄堂，逢人就说我的名字，说我机灵，说我会画画，说我长大后会比您了不起。
我知道我比不上您，您的人生如此成功以至于我们感觉不到您的离去。但我一点都不想输给您，面对生活，我的心从未屈服，不论跌倒多少次，不论有多少次打击，不论原地踏步甚至后退多久，我的梦想从未动摇，甚至从未减弱。
也许这是我面对您，唯一可拿来吹嘘的骄傲。
我向来对您不恭敬，我想您应该是习惯了，这丝毫无损对你的爱，所以，还请保佑我们，我们在世界的这边怀念着您，好好地生活。
您的老婆和大女儿，我正帮你照顾，尽管她们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。最近我有了对付她们的好办法，谁再敢跟我无理取闹，我就吻谁，或者抱起她们转圈子。我确实无法倾听她们千篇一律的、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，但我可以用行动来告知，我有多爱她们。
清明快乐我的外公，您一直在我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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